1370 我的父親-秦續堅原創 2002.02.20
我的父親
小時候跟爸爸住在國外,有一次參加了「兒童鋼琴大賽」,我還記得那個比賽的情形。
與會都是非常優秀的小孩,整個場面非常地壯觀,會場上坐滿了望子成龍、望女成鳳的父母、親友和師長,個個都是盛裝打扮。就連我們這些男孩子們也是個個穿西裝打領帶,像大人一樣。女孩子們則是穿著艷麗的洋裝,有的還擦口紅,像淑女一樣。
台上有架大鋼琴,那是我所見過最棒、最大的鋼琴,雖然近在咫尺,可是卻不是每一個小朋友都能彈的到的。賽場雖然有許多歡笑,不過有些小朋友卻是非常緊張,當裁判叫到他的名字的時候被嚇哭了。我的音樂老師常常對我說 :「彈鋼琴最大的好處就是讓自己快樂,也讓聽到的人快樂。」然而在這裏,似乎都看不見。
在裁判席中有一位裁判,他的頭是凸的,還會反光,這大概是我一眼就能看見他的原因吧 !他雖然是坐著的,看起來仍然非常高大,特別是以東方人的標準來講。他的下巴看起來也十分的嚴肅,兩隻眼睛像利劍一樣,因此我不太敢往那個方向看。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是這麼緊張,也有的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。不過他們的琴彈的也都彈不怎麼樣,在他們彈的曲目,大部分我在兩年前就會彈了。此外我特別注意到一個金髮男孩,他的神情充滿了自信,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。
至於我呢,我的爸爸、媽媽都是台灣人,我有著一頭烏溜溜的頭髮和英拔的劍眉。媽媽常說我長的像爸爸,其實我不知道我長大之後能不能像爸爸那樣地英俊。至於鋼琴麼,我彈的很好,雖然有點緊張,可是也不會太緊張,所以偶爾還能看看週圍。
經過初賽之後,只有少數幾個小朋友可以進入決賽,其中最出色的有三名 :一個是金髮男孩,一個是很緊張的小男孩,另一個就是我。
決賽之前我們三個人都在預備室裏稍作休息。我們的父母也都在這裏給我們打氣。金髮男孩的父母幫他弄了一盆溫水,讓他泡著暖手。那個本來就緊張兮兮的小男孩,他的父親則是抓著他肩膀,盯著他說話,雖然是壓低了嗓音,可是神情十分激動,看的出來小男孩更緊張了。
他爸爸每次問他 :「懂不懂 ?」他就是先推一下他厚重的眼鏡,點頭說 :「Yes .」然後眼鏡險些掉下來,他馬上又伸手去推他的眼鏡,緊接著他的父親又搖撼著他瘦小的肩膀,問他 :「懂不懂 ?」然後眼鏡又差點掉下來,好像一直重複這個情形。小男孩幾乎站不穩,不過他爸爸搖撼他的同時,也扶住了他。小男孩的聲音和腿都在發抖,我隱約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:
「你一定要贏,知道嗎 ?」…「知道。」
「這場比賽很重要,關係你自己的前途,懂不懂?」…「懂。」
「你一定要打敗其他的人,為我爭一口氣,懂嗎?」…「懂。」
「你姊姊、你表哥都是冠軍,你不可以不是冠軍,你一定要為自己贏一面金牌好不好?」…「好。」
「這是比賽,你一定要全力以赴,不是為我,而是為你自己贏一面金牌,懂嗎?」…「懂。」
「你一定要全力以赴,你一定要拼命,這樣你才會有前途,懂嗎?」…「懂。」
隨著小男孩愈來愈戰抖的聲音,我也跟著緊張起來了。然而這一切除了我之外,爸爸也看見了。我對爸爸說 :「這樣的比賽好可怕 !」爸爸摟著我說 :「孩子這不是比賽,這是遊戲,在你十二歲以前,沒有比賽,只有遊戲。」
爸爸和煦地笑了,我也跟著他笑了。我已經忘記那場「遊戲」的過程了,只記得比賽的結果 :
金髮男孩是冠軍,他開心地抱著金牌,他爸媽熱情地抱著他。
我是第二名,爸爸摟著我,像剛才那樣和煦地向我微笑,我也笑了。
至於那個很緊張的男孩,他爸爸則是面無表情地邁開大步快速地離開,他的媽媽在後面,小男孩像作錯事一樣地跟在後頭。
童年有許多事我都不記得了,可是幅景像我卻一直記在腦海裏。
過了幾年爸爸就把我們全家帶回台灣。那時我在台北一所最著名的中學的資優班就讀。我們班是在二樓左邊的最後一間,也可以說是第一間,隨便你怎麼想,反正是在端點上,所以不會有別班的同學經過,我們就把走廊拖的很乾淨。一下課幾個同學就橫躺在走廊上聊天吹牛。要是有人經過就得像跳竹竿舞一樣的跨過去,因為我們都長的很高大,腳尖可以抵到牆,幾乎把整個走廊都霸占了。
有一天上數學課的時候,老師說學校指派我代表全校參加國際奧林匹亞數學競賽,我真是又驚又喜。興奮三分鐘後,我繼續跟同學躺在走廊上聊天,好像若無其事一樣。
一直到了比賽前爸爸陪著我到飛機場,一路上我愈想愈緊張,愈想愈擔心,我得代表學校參加這個大賽,歷屆的學長們都有亮麗的成績。我不能讓學校、讓老師、讓全班丟臉,我更不能讓爸爸沒面子…愈想愈緊張,我坦白地告訴爸爸 :「我這次參加奧林匹選競賽非常緊張。」
爸爸對我說 :
「這不是競賽,這是遊戲,在你十八歲前,只有遊戲,沒有競賽。」
他和煦地笑了,我也跟著笑起來。我心裏想著 :「有這樣的爸爸,真是幸福。」2002.02.20 秦續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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